清梦无邪

（1）我叫小青，是一条翠青蛇，妈妈唤我翠儿。我的伙伴叫小叶，是一条竹叶青，她妈妈唤她叶儿。我们毗穴而居。从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和小叶形影不离，一起在溪水中捉迷藏，一起在树枝儿上荡秋千，嬉闹缠绕做一处的时候，我们的妈妈都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已的叶儿，哪一个是自已的翠儿。
有一天，我和小叶照例相伴到丛林深处的树枝上荡秋千。正当我把身子挽着花儿，玩得起劲时，忽然觉得一阵酸软，我知道这是被人掐住了致命的七寸。我只来得及发出幽幽一叹，就被丢到了一个细颈大肚的青蔑篓里。幸亏叶儿正盘在树叶茂密处的枝叉上栖息，她一听势头不对，“哧溜”一声逃脱了。
一段瓮声瓮气的对话让我听了彻头彻尾地胆寒：
“大哥，我看这蛇就是葛郎中所说的竹叶青。用石头砸死它吧，免得它长大后祸害人。”
“我知道。你大嫂那年在后山脚下的桃花溪浣衣时，就是被这种通身绿色的毒蛇咬伤的，不是葛郎中救治得快，怕是早就没命了。”
正当我被用力丢到地上，奄奄待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叫起来：
“大伯，莫要伤着它，让我瞧瞧。”
我被一根小树枝轻轻地翻动着，我悄悄注视着那个蹲下身小心拨动我身体的人，我望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庞，望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到了友好和善意的微笑，我微微翘起头，嗅着树枝的清香，恐惧感渐渐消失。
“大伯二伯，饶了它吧，这不是竹叶青，竹叶青的眼睛又小又红。可你瞧它的眼睛，又大又黑，分明是一条翠青蛇，它没有毒性，也不伤害人的。我和葛香一起挖野菜时，她曾教我辨别过蛇类。你瞧，它的样子多可爱呀？”
然后，一个无奈的声音说道：
“白檀，你总是这么好心，象你娘一样，走路都怕走重了，会伤了蝼蚁的性命。看来，想不依你都不成了。”
我感到一只温凉的小手抚着我的脊背，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体的上方响起：
“小家伙，快快回家去吧。”
我不可置信地扭动起纤细的躯体，回家的路上，我一扭三回头，我看到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看到了一双明净的眼睛正殷殷地注望着我，看到了他背后不远处的浓荫处，有一排结实的小木屋，看到了小木屋后面有光秃秃的大山，我记住了一个名字：
白檀。
历经这次险情，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了，不再和小叶到处乱跑，白天盘在小小的洞穴里，那个天真浪漫、爱玩爱闹的小青不见了。只是，小小的心中，常常隐隐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一双清澈的眼睛和白檀这个名字。从此，我喜欢安静着，孤单着，更多时候，喜欢独自个寂寂地傻笑着。
也许是我的神情吓着了妈妈，也许是为了要让我们无忧无虑、无惊无险地长大，妈妈们历经千寻万找，终于在密林深处，为我们觅到了一个幽静的地方。
（2）这是万丈红尘中的一隅。
这里群峦叠翠，怪石嶙峋。细瀑如练，老松如虬。
我和叶儿在其间游走着，远远近近，数不清的树，各种软身子的藤蔓，众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草，蜜蜂在花蕊里唱着歌，蝴蝶在花丛间跳着舞，松鼠在树枝上腾挪跳跃，阳光从树叶间筛到我身上，我跟一朵朵美丽的小花擦身而过。
然而，最美的，还是那密林深处的一个潭。潭面清平如镜，潭水深不可测。听妈妈说，这潭名叫九女潭，因九天玄女娘娘在此沐浴后得名，它的潭水天旱不落，暴雨不涨。当年，玄女娘娘在潭中沐浴过后，身披霓裳，由众多仙家姐姐簇拥着在潭边游玩时，我的祖奶奶正盘身隐在附近一篷花树间，屏声静气地凝望着。阵阵仙乐飘荡，只只丹凤朝阳，潭中香雾缭绕，潭边好鸟乱鸣。那美仑美奂的场景，千百年来，她还记忆犹新，庆幸自已与仙家有缘。
从此，妈妈们就在潭边拱土为香，早晚礼拜，祈求玄女娘娘保佑我们永得佑庇。而我就和小叶一起，在清悠悠的潭水中嬉玩，与清柔柔的草木相伴，摄水月精魂，纳风花性情，幽静纯美地生活着，不知人间今夕何夕？
渐渐渐渐地，九女潭于我跟小叶，似乎是愈来愈小了，妈妈笑着说：
“不是这潭小了，孩子们，是你们已经慢慢长大了。”
我们长大了么？
我跟小叶常常偷偷学着妈妈们的样子，幻化成人形，着青衫，系翠裙，在群山中行走，找寻着更好玩的地方，一路上跟缠绵在树身上的藤儿问好，跟相互用尖细的喙理着羽毛的鸟儿们问好，跟在山涧边临流照镜的蒹葭问好，跟树影间的丝丝阳光问好，跟迎面而来的缕缕清风问好。我们还会把小小的身子藏在树丛间，偷看行迹匆匆的猎人，偷看唱着山歌砍柴的樵夫，偷看骑在牛背上吹着竹笛的牧童，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会隐隐浮现出那个叫做白檀的少年，那张清秀的面孔，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如今，他也该长大了吧？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明净清澈吗？一声声悄悄的疑问，让我内心升腾着羞怯和无措。
我又开始有了心事，又喜欢独个儿自处了，常常是静伏在潭底的水草里，或者盘着身子躲在潭边的花丛间，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而一向好动的小叶，只好自已四处去找乐了。
（3）也不知道有多久没看到小叶了，直到有一天，小叶好不容易在草丛间找到我，一团喜气地说：
“小青，我找到一个好玩的地方了，也认识了一个好朋友，我要你跟我一起去玩儿。”
经不起小叶的硬磨活缠，我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去看看。跟在她后面游走半天，才到一个地方，那里也是一个潭，只是潭水上方有一线细瀑，看上去，比九女潭小，但那细瀑溅起的水珠，让原本清静的潭面多了几分热闹。然后我听到小叶快活地叫喊：
“小贵哥哥，你快出来。”
这时候，从潭边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憨憨地爬出一个身影，我认出来，那是一只水龟，也算是我们的族类。
淘气讨娇的小叶一会让小贵哥哥追她，一会又嚷嚷着累了，盘起身子，躺在小贵哥哥的背上歇息，我安静地看着小叶跟她的小贵哥哥在石头草丛间追绕嬉闹，却一点提不起兴致来。大慨是小贵哥哥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爬走过来说：
“小翠妹妹，我带你去看金碗去。”
小叶接口道：“什么金碗呀，一只石头碗罢了，不过也是好漂亮的一只石头碗呀。”
我捺不住好奇心，跟在他俩后面，转过潭边几块斑驳的巨石，果然看到一个比我站立起来还要高的石窝，只见它斜倚在一块巨石边，窝底与巨石连在一起，金色的窝纹形成一道道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