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座小城的约会

新西兰诗人路易艾黎说，中国有两个最美的小城，一个是福建的长汀，另一个是湖南的凤凰。我极少出行，又惰于比较，难以猜度“最”是美到何种程度。但因粗略读过沈从文的散文，久闻凤凰之名，故对这座小城曾极尽己之想象，以为其必是“只应天上有”，心里早早就擅自“约会”了这座小城。
第一天。当乘公车从铜仁出发，沿着山坡，颠了几弯山路，仅见那回望的滚滚尘烟时，是多少有些失望的。若说凤凰线路是怀化、吉首、铜仁三地的咽喉要道，此“咽喉”大概是久病未愈。终于初见古城，灰砖青瓦，飞檐斗拱，但近看却是水泥新砌的墙，傍着新搭的棚架，又疑“古”仅是仿古的“古”。抬眼看到灰扑扑的人群，游人如织，几无立锥之地。兼且仅一夜之隔，地苦雾多，天气骤冷，行李里又毫无准备。本乘兴而来，才刚开始，就有些兴致索然了。
最初，沿沱江边的小道，拾阶而走。此处建筑多依江而建，古城确是真的“古”，大多是明清时所筑的青砖木墙的细脚伶仃的两层吊脚楼。原初见到的水泥墙，是因商业需要，在原有古城两头延伸仿建的一些古建筑。毋庸置疑，这里的商业化是非常彻底的。即便是古城里，狭小的青石路边也摆满了手工艺和特产，各种干果、甜酒、烤肉鲜香夺人，一些小银饰和小包，底下都铺着黄缎，映衬得特别亮白炫目。我本知讲价的秘诀，但知易行难，始终未能运用。常杀价开战不久，就缴钱投降了，免得会粗脖子红脸，煞了彼此的心情。至于真假，只要喜欢，自然是不必计较的。于闹市中，还有锤酥糖的，推销锦鸡毽子的，兜售花冠的……白天到处都是导游拿着旗子，如指挥官一样牵引一群游人哄闹而过。晚上充斥在每个角落的酒吧，用你想象不到的分贝，直到声嘶力竭。我想，这座文人笔下曾因不谙世俗而闻名的寂静小城，此刻又是怎样承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喧嚣的呢？
漫步至沱江上的虹桥，桥头隐约伫立着一尊身穿长袍马褂，瓜皮小帽，带着墨镜，垂手持着算盘的古铜色的雕像。有行人欲取下其算盘一看究竟而不得，不知忽地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拔腿便跑。我很好奇，凑近发现“铜像”墨镜下在不停地眨的眼睛，与“铜像”彼此都一惊，良久都惊觉是活人而大笑。小城确实很小，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绕城踱回原地，亦俱因城里很多景点都要门票。但事实证明，想象的远比眼见的浓郁和完美。你不必穷根探底，只需站在门外，根据隐约的轮廓畅想一番，也绝不虚此行了。若亲眼所见，反不及其所想，或会因而失望。推至世间万物，大概，亦如此。
第二天。落脚在江边的小客栈，夜晚嘀嗒声清晰可闻。清晨开门，才晓得不期然地遇见一场小雨。此时，雨中的小城不禁多了一丝柔情。遥望江边薄雾缭绕，偶有小舢舨飘然而至，很快便消失在烟雨中。江水穿城而过，清澈澄明，水里倒影着古老的虹桥和吊脚楼，江底水草悠悠可见，在水底招摇，颇有徐志摩的“康桥”意韵。这个小城本是因水而存在的，又因水而恢复了灵性。推门而出，雨点撒在明清修成的小巷里，寂然无声。在因为年岁久远，而被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旅人脚步轻盈，擦肩而过，恍如远古而来的游侠，飘忽而去。纵然你久不动脑，业已迟钝，但此时，并不阻碍你踏在有点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联想到青瓦木墙里苗家儿女的生死爱恋，青山绿水里苗家水手的漂泊，那些征战的烽火和那些含泪的笑意。泛舟江上，南方长城的残垣，虹桥的石墩，老街的石板，渡口的舢舨，吊脚楼的青瓦，远处飞瀑流泉，淙淙可听！这一切，沉寂在无边的烟雨里，凝固成一幅画卷，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地，让你怦然心动……
于此时，“最美”是名符其实还是言过其实，大可不必理会了，庸俗的喧闹和脱俗的诗意才是这座小城的生命。就如喜欢一个人，你必是要连着其缺点一起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