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缠着的小足，何时才能放开

一提起缠足，人们大概立即就想起“封建”“病态”“丑陋”这样的字眼。的确，缠足这样一个习俗之根深蒂固，之传承久远，之惨绝酷烈，之违背自然，确是已达到一个病态的程度。只是，从清末以来主流观点认为缠足“其于种族盛衰之故，人才消长之原，有隐相关系者”。“女子缠足，就会把一国的男子，天下的事情弄弱了。”甚至孙中山称缠足“恶习流传，历千百岁，害家凶国，莫此为甚”，把一个缠足提升到了国体国运甚至天下兴亡人种优劣的高度，恐怕是缠足的始作俑者们没想到的吧。而上面那些人个个义正词严，似乎只有放开裹脚布，中国人那被束缚了几千年的骨头就直了起来。
研究缠足的起源、发展及其根源的文章很多，不排除审美情趣的导向、统治者意志的影响、男权思想的禁锢与压迫等等，但是我觉得一味的从统治者、士大夫、平民的封建思想上做文章也未必就公正。抛开那么多的政治、思想，简单点，再简单点，回溯到起源，不就是爱美之心嘛。缠足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不论是南唐后主的睿娘新月凌云，还是北齐少帝萧宝卷的宠妾潘玉儿步步生莲，一开始，不都是被她们婀娜多姿，轻柔曼妙之态所吸引么？上行下效，从而流传，也就没什么奇怪。就是过上几千年几万年，爱美之心，也是人性共有，追求美，甚至是女人的专利，与封建无关。——当然，由自发自愿到了后来形成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专制，成为一种强迫行为的时候，这一切也就不再是单纯而轻松的了，也不再是健康而自然的了。
但无论如何，说到底，女人不是做了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她们是做了美的殉道者。追求美是人的天性，甚至修饰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去达到美的效果，也属于人的基本权利。“我痛苦，我美丽！我自己乐意，你们管得着吗？”这就是女人的逻辑和宣言，坦然而气壮！
如今，缠足已经成为了一种耻辱，可是，有哪个人会说穿高跟鞋是一种耻辱呢？但是你仔细想想，看看，高跟鞋与缠足之间，是不是有着共同的心理渊源，是不是另一种延续呢？一不小心，那些穿高跟鞋的美女们差点成了“封建余孽”了呢，不过中国的美女们虽没被冠以“封建余孽”的名号，却也是为此而戴过另一顶“资产阶级”的大帽子的。
这些为美而自虐或者受虐的事情，也不是中国的、封建社会的专利。外国女人节食、束腰，即便因缺氧而昏厥也乐此不疲，只为了有个美妙的腰身，还有穿耳，穿高跟鞋甚至节食减肥，都得忍受身体的痛苦，现在也没有哪个人受到制度的逼迫非得这么做，可是，女人们仍然趋之若骛，因为这样，可以环佩叮当，可以步态袅娜，可以更显女人娇媚柔弱之姿，更有女人味，那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唐朝白居易的诗中有一句“小头鞋履窄衣裳”，看看，现代的流行元素在古代就已经是引领时尚的了。就连苏东坡也曾专门做《菩萨蛮》一词，咏叹那些纤纤细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估计他们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仅仅是觉得好看而已。“女为悦己者容”，男人的审美引导了女人的趋向，于是又有人批判“女为悦己者容”里所包含的封建思想，女人没有独立与尊重，只有对男权的顺从与依附。可是，去掉那些人为加上去的所谓“男权”“女权”，单纯的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女为悦己者容”又有什么不正常呢？就连动物也会为了吸引异性而花招迭出花枝招展呢。宋朝有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而我看所有爱美趋美的举动倒是存人欲的一种表现。
美丽的大脚所以美丽，因为它健康自然；穿高跟鞋的小脚漂亮，因为它玲珑纤细袅娜生姿。曾经一个疯狂的年代，全国服色是统一的黄蓝灰，女孩子们的头发应该是直的，胸部应该是平的，衣裤应该是肥大的，就连思想也应该是统一的。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压制不住人们对美的渴望，因为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美就是人欲，美就是天理！美没有国家标准，美没有条约限制，美更没有合适的小鞋可穿！只有当一个社会不霸权，不单一，不专制，它才是一个健康的、脱离了病态的、自然的、和谐的社会。
几千年了，中国女人的脚，放开了吗？20世纪90年代，报告文学《中国最后的小脚部落》揭示：云南通海县的六一村，至今生活着300多位缠足的老太太，看来，放开这裹脚布，还得再用几年。

2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