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那盛开的百日菊

一
那个女人走的时候，她念念不忘的男人终于来看她了。面对她冰凉的躯体，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命的吸着香烟。我抢过他手中的烟蒂，狠狠的踩灭。
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肆无忌惮去憎恨的第一个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小雨，千万别嫁有钱人。”这就是那个将我养大的女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我心底，她更多的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的女人，而非一个母亲。那么多的时候，我憎恨她的怯懦和眼泪。就如同15岁那年第一次在商场看见徐浩跟善平的时候那样，看见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亲密的样子，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拉着我躲进旁边的洗手间。然后背着徐浩带着我去求那个女人，求她把丈夫还给她，把爸爸还给女儿。她跪下的时候，还要拉着我！
而善平那个女人，轻蔑的看着她得意的讥笑着“怎么办，我也有了浩的孩子”，看着她满意的欣赏着母亲脸上的绝望，肆意的笑着。那样胜利的姿态，刺伤了我的眼睛。如果是你，又会怎么做呢？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人带椅的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推下了楼梯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的东西，无论是你还是你那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即使，是我不要的。”
从那以后，徐浩再也不回来了。
记忆里，母亲总是在每个下雪天，倚在大大的玻璃门前不断张望着，张望着，只是到最后呢？他还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就是在那样的悲戚与绝望中离去的。拉着我的手，告诉我的唯一一句话是“小雨，千万别嫁有钱人”
--二
后来，他终于回来了。
在她的葬礼上。
紧蹙的眉头泄露给旁人的是悲伤，而在我看来只觉得讽刺。像一场闹剧里面的小丑，不管怎样掩饰，都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笑料。从15岁那年起，我就不再会叫他一声，爸爸了。
我跟他要了很多很多的钱，只身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城市。
拉着行李箱拒绝了徐浩开车送我的请求，走出门的时候固执的用背面对着他，只留下了13个字“我永远记得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泽亚的。
到德国的那天，雨很大。我一个人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游走在自己的土壤，惊慌失措的像公园里嘶叫悲悯的一只野猫，在黑暗里等一场赎救。
他问我，需要帮助吗？
我说，可以把我的眼泪还给我吗？
他笑了，笑容堆积在脸上，像极了冬日稠密的阳光。
泽亚是个明朗的男子，即使他有着不幸的童年。泽亚告诉我，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跟妈妈离婚了。他是妈妈养大的。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眉毛就会紧紧蹙在一起，像极了她的葬礼上，他的样子。我总会用手指轻轻的抚平它，然后轻吻着。
泽亚抱着我的时候，说“小雨，不要试图离开我，不然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反抱着他的身体，浅浅的叮咛着，告诉他，“别怕，我还在这里。”
三
接到徐浩病危消息的时候，我正跟泽亚躺在沙发上，看《蓝色生死恋》。
手里的爆米花被零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听不见散落的声音。我是被泽亚反握着发抖的手指，才看清自己的恐惧与在意。
坐在从机场到家的计程车上，泽亚一直紧紧的抱着我，一言不发。我突然记起临走时，这条路上下着稠密的细雨。车启动的时候，反光镜里我看到的那样一个挫败无助的男人，还有8年前自己背着他丢下的那13个字。
已经8年了。
当我拉着泽亚的手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故意忽略了善平诧异的眼神。病床上，我看清了他安详沉睡的脸庞，像个孩子一样。手指轻触的冰凉感，扰乱了我所有的神经。
终究还是晚了。也许从8年前起，不，应该是15岁那年起，一切就都注定回不去了吧？
四
一切都处理好以后。泽亚来找我，“小雨，我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我们……结婚吧”
他递给了我一个礼物盒，我却没有打开的勇气，只能转身逃离。我知道那是戒指，但是要我怎么去接受呢？我用8年仇恨堆积的骗局，又怎么会有勇气去接受？
就像我跟他那样一场精心策划的相逢。
我放纵自己成了他的女人，用了足够的耐心与等待。终于，我得到了他的爱情。
善平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她的儿子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8年前的自己。一起循环往复，而我如今到底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闭着眼睛告诉他，“结束了，游戏结束了。还不够清楚吗？我不爱你了”
——那就再爱我一次。
“来不及了”
——到底要怎样，我只愿穷其所有，换你回心转意，换你不离不弃。你说要多久，没关系，我等你。
“不必了，你知道的，不是吗？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你，而现在，我也已经不再需要你了。”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一句。一句就够了。
——我在哭，你可以看见我的眼泪吗？
五
从小，我就喜欢用尽全力去奔赴一个站点，而最后总是发现原来自己是朝着与目标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到最后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当没有什么值得你再在乎的时候，我拥有的，已经是全部。
对泽亚的母亲与我妈妈之间的那场纠葛，我永远无法与他那样置身事外，因为是我，亲眼目睹了母亲的绝望。从第一次被迫躲进商场的洗手间起，我就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你可以找个幌子让自己不会憎恨，却永远找不到一个借口去原谅。
我在徐浩周围种满了百日菊，六月的时候盛开成各种绚烂的色彩。那天去看他，遇见了善平，仔细打量着，略显臃肿的身材再不是当年妖娆的模样。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我“小雨，还怪你的父亲吗？”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可以不去恨她，却无法原谅一个夺了我妈妈男人的女人。
其实，那一片盛开的百日菊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不管他们知不知道，百日菊的花语是：永失我爱。
我转身准备离去，却终究还是不够快，还是在匆忙里听见了她的那句“你猜要坚持多久，那孩子心底的伤痕才会像梦一样消逝？”
那盛开在墓地的百日菊，我们都看得见。
那盛开在心底的百日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