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

4月14日星期六

早，九点三十分，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嫂子买菜回来的时候，听到院子里很多人在讲虚峰变电站出了事故，一个人被电打死了。
我想也没想就拨通了老公的电话：“喂，你们在哪儿干活呢？”
“在桥北，怎么了？”
“没什么，听说虚峰那边出了事？有人被打死了。”
“是啊，我们现在也停工了，现场全部恢复原状，在撤人了。”
下午五点，单位管安全的头用手机通知我，明天照常上班。
晚上，老公才告诉我，死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住在我们隔壁单元的小陈。

记忆中第一次对“死亡”这个单词有感觉是在上学的时候，有一天，听到“三毛”自杀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去告诉蔓，三毛是她的偶像。
“蔓，三毛自杀了！”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冲到她面前说。
“她，她早就该死了。”蔓的手里捧着三毛的那本《荷西，我爱你》，淡淡地说：“她爱荷西爱的这么深，仍然活下去自然是一种痛苦。她那样的女人，是无法过着没有人爱、没有人疼、没有人宠着的生活的。”
上学的时候，蔓和我在一个宿舍的。她家离学校很远，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家。我家住在学校的家属区，蔓经常跟着我一起回家去住。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很喜欢她。
蔓是班上的美女，同班的男生说我有一个地方和蔓这个美女长的很像，那就是有点漏风的牙齿。蔓的牙齿和我的牙齿真的很像，小小的排列在嘴巴里，间隔着有些很明显的缝隙。只是她的眼睛比我的大许多，嘴巴比我的红润许多，身材比我娇小许多，说话声音比我温柔许多，这样的许多加在了一起，我们俩在一起便被男生们形容为“美女与野兽。”
现在想起来，还会有些冒冷汗。那时候的中国人对“同性恋”毫无认识，所以我和蔓的友谊才得以正常的发展下去。否则，也许我们真的会恋一把？
蔓常说：“将来我找老公，就要找你这样的，手肉呼呼的，冬天握起来真暖和。”后来，蔓找的老公居然真的有点像我，人长的五大三粗，胖胖的，对她体贴入微。而我找的老公则有点像蔓，性格绵绵的，个子不高，人也很秀气。

4月15日星期日

早，八点三十分，全单位大会。
事故经过是这样的：某年某月某日，某单位某班组按照工作计划对某线路进行清扫、消缺工作，工作组人员在工作前没有认真核对线路名称，监护人未履行监护职责，致使陈某错登入同杆架设的带电线路，造成一起触电死亡事故。
然后，是全局为期七天（包括周末）的整顿讨论学习。每天早上学习有关的安全文件、事故简报、防范措施、规章制度等等。下午各单位组织所有的工作人员讨论早上学习的内容，要深挖思想，切合实际提出各种有效的整顿措施等等。七天后，全局进行安规考试。
在下午下班前，各单位要把自己当天的学习安排和讨论题目上报。

第二次被一个人的死亡震动，是在工作后。那是一个我喜欢过的男孩，那个男孩喜欢过蔓，蔓拒绝了他，他拒绝了我。
他死去的消息是蔓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和蔓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蔓在电话里试探地问我是否知道这件事情，我说没人告诉过我。
记得蔓拒绝他的时候，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蔓说，那是一个忧郁的男孩，她自己已经太忧郁，所以喜欢和开朗快乐的人在一起，她喜欢像我这样，没有心事的人。
男孩总是试图通过我更多的接触蔓，虽然蔓那样断然的表示不喜欢他。他没有想过放弃，直到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男孩在对我的逃离中，终于放弃了蔓。
蔓说：“我梦到我们又回到了学校，大家点起蜡烛一起熬夜准备考试。”
记得有一次临考，毕业班已经考完试，有人在楼道里弹吉它、唱歌。隔壁宿舍里的女生喊了一句：“吵死了！”
那个男孩停了下来，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那是我唯一一次对一个男孩的声音动心。那三个字，在我耳边响了很久，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孩。
还记得正月十五那天，大家一起在不同楼层的楼道里放炮，肥胖的教导主任上上下下地抓放炮的人。
班上的几个男生曾抢了一个卖袜子小贩货包。他们拿着包来我们宿舍分赃，蔓和另两个女孩在宿舍。后来学校调查的时候，大家络绎都招了供，只有蔓始终没有招出当时的情况。她说她在看书，什么都不知道。学校把她在办公室扣留到最晚，还是不得不放了她。因为所有人的招供书上，都提到她在宿舍但没有参与分赃。
那天，蔓很晚才去上课，进教室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问她，别人都说了，你为什么不说？她说，在去老师办公室之前，她答应过大家绝不说出来。

4月16日星期一

在这里，只保留没有记录在案，绝对无人认领的讨论内容。
今天我们对事故发生的瞬间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据各方面可靠传闻可以暂时将整个过程叙述如下：陈某登上杆后，将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做到了位，但是他没有发现自己在一开始就登错了杆。
如果研制出一种逾越高压电安全距离就报警的手表或安全帽之类的东西，会不会就防止了此次事故的发生呢？
陈某开始清扫磁瓶。
如果磁瓶用纳米技术涂上了防污的涂料，这项工作是不是就可以从此绝迹？
被电击后，因为安全带系的牢固可靠，陈某没有从高处坠落，而是挂在了空中。他的身体随着重心的移动在空中荡来荡去，在荡动中，又被电弧放电击中两次。没有人知道，他死于何时。下面的工作监护人，从此是废了，从心理到生理都不能再进行此类现场工作了。

最不愿意想起的一次死亡，是蔓的母亲。
事情过去半年后，我才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她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忧郁了很久，才下决心打电话给她，约了她去一家小饭馆吃饭。
“也许我不该提这件事情，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对她的安慰，也许她已经不需要安慰了，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真的不该再提起了。
“嗯？”蔓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你母亲的事情，我刚刚听别人说的。”我盯着她的眼睛，很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蔓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震惊，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