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你

先是你来了电话，一次，两次，三次，从没有在白天关过手机的我，偏偏今天手机没电，又忘了充电器，手机自动关闭了。
继而是你来了短信，你说阔别二十年，一直没有我的消息，只知道我在B城，昨天从某某那里得到我的电话，所以打来了，最后你说，你很想我。
在很晚的时候，我才看到你来电话的信息，也看到了你的短信，回电话给你的时候，你的电话又没人接，就这样，今天，我们彼此找了很久。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你满月般的脸盘以及脸上时常会轻轻飞起的两朵红云；你稀疏的头发扎两把刷子对称地摆放在脸颊双侧，厚重的眼镜片一圈又一圈挡住了你的眼睛。你略显肥胖的身材，正和了你率性、开朗的性格。你大不咧咧，像一条宽敞的河流，全身上下流动着快乐的信息，男孩子般吸引着我。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中学时教我们英文的老师，那个长得非常英俊小伙子。他阳光、帅气、看上去又是那么得骄傲，还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多少女孩子的目光留在他的身上，我们聪明，我们好学，我们的英语成绩名列前茅，我们因此无可避免地成了这些女孩子中最骄傲的两个人，我们总是结伴到他的房间，找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英语学习中的问题寻问他。他给我们读英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还和我们谈论很多人生的道理，把我们带进未来的梦里。那时候他一定是吸引了我，我想他也是吸引了你，虽然你看上去是一个什么也不上心的女孩子，但我能够感知到你思想的波动，一如你也能够感知到我。然而我们谁也没有说起过，直到我们走过懵懂的青春，才知道，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天真可爱并富有幻想。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他，我们共同的同学C，他是我们最痛心的记忆。我想我是很难原谅他。我原想这个世界上拥有共同回忆的人并不多，就让这不多的几个人彼此关照，互相印证，一起走向人生的终点，尽管形不能时时相伴，但心可以长久依存，然而他让我们都失望了，他不辞而别，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对此，我确认，你不仅不会原谅他，你肯定会非常得恨他。那年春天我到了你和C上大学的城市，你和C的学校是邻居，白天你们陪我游玩，晚上与你住在一起，你和我谈起C，谈起C的你突然变得异常得落寞，而且流了泪。在我的记忆里，你从不曾有过这样鲜明的女性味，我知道你的一颗坚硬的心因为C变得软弱，你的快乐的天空因为C变得阴郁。看你流泪我也流了泪，我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而失去原来我熟悉的你，但我又不知如何帮助你。X到Y，Y的指向却是Z，Z的路线通向另一方天地，这个世界不断地错位，三个人的世界里我既定的步履就是走向远方，你最后也不得不选择与C的失之交臂，而C却选择了与这个世界的失之交臂……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站在山村学舍门前的你，一个乡村女教师。你的背景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院落的一圈都是教室，院落的墙就是教室的墙，教室的墙白得出奇，教室的屋顶是瓦片，红得出奇。院落位于一个山洼中央，四周的山不高，但绿得浓郁，绿得幽静，绿得深沉。那是一个夏末，我和朋友驱车去看你，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你所在的学校，见到的你已不似以前那样的率直，你隐忍着什么，你身上原有的那种快乐的信息已经消散了许多。我只短短停留几十分钟就离开了。如果走得太晚，回去的路将变得异常艰难，从你那里到城里，有很多土路。那是我们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面，那一刻我非常难过，我只觉得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日暮中的你的挥手定格了二十年！孤独的你的影子锁定了二十年！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你不同于原来的声音以及你的叹息。你回过来电话的声音，我根本无法把电话中的你与记忆中的你划等号。但是你却像昨天还和我在一起一样，没有任何的陌生感。你开口就说，你生活得不好，瘦了很多，非常得憔悴，失眠是你常治难愈的病。你说完这话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很难想像一个原来有些肥胖的你瘦了会是什么样子。你还说，你现在非常得痛苦，有机会想找我聊聊，你打算离婚。你还是那么率直，但是，你却不再有快乐的信息传递给我。
每一个人都是由人性属性的“原我”和社会属性的“现我”组成的，这两个我时常转换着角色，只有一把椅子，谁坐在上面，谁就是另一个的皇帝。放下电话，我驱车去接上晚自习的儿子。当年我们离开时，均未婚嫁，如今，我们都已为人妻为人母。上帝在赠予我们享受这种人间幸福的时候，却把我们人性属性的那一个“原我”一点点解剖，破灭了我们人生最初的幻想，而留在这个世上的更多的是我们社会属性的那一个“现我”，我们因此时常陷入困境。
想起了你就想起了这种困境，但是，陷入困境并不是消极而是不愿意消沉，当我们站在今天又准备面向未来的时候。你说，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