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喝酒的岳父

在我的感觉里，喝酒需要宾朋满座，喧哗满室，杯觥交错，方觉味道浓厚。这种时候，酒是情感的发酵粉和催化剂，无论黑脸白脸，一概变成红脸。所有喝酒的酒令，无不是用感情的深度作为举杯次数的筹码，那种热烈的氛围下，举杯者都觉得朋友众多，人生丰厚，似乎人生的价值都在那仰颈而下的爽快间。
许多人和我一样，自己一个人是从不喝酒的。这似乎很奇怪，但细细想便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真正喜欢饮酒，而是喜欢饮酒的那种气氛。虽不似梁山好汉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却也能依稀找到一种快意恩仇、笑傲江湖的幻觉。这一点，岳父和我不同，他对酒的感觉更加深刻、更加真实、更加纯粹。
岳父退休后，每天都是独自一个人喝酒。原本他烟吸得很凶，在家人劝说下，也因为见到昔日好友因肺病离开人世，岳父便戒了烟。这是很需要一点毅力的，对此，岳父也深为自己骄傲。烟戒了，兴趣转到酒上。没有人陪喝，便自斟自饮，每日虽喝得不多，但也从未间断过。
岳父的言语很少，尤其在独自喝酒时，背影总是默默的。很多时候，没有丰盛的菜肴，甚至有时只有几颗葡萄，但岳父喝得很专注、很用心，他一口口仔细地品尝着那入喉的滋味，象品尝着已匆匆逝去的岁月。似乎那辛辣的感觉，更能体现人生的真谛。在我看来，他仿佛把杯中那清澈的水样物当作了交流的对象，那举起或放下的瞬间，杯中轻漾起的波纹，胜过世间的万千言语。就象当年的李白举杯邀明月，明月不过是个下酒菜而已。明月可少，酒却不可。
独自喝酒的岳父，独自咀嚼着老去的日子。轰轰烈烈的青春已经走远，曾经的热血岁月已悄然变凉，时光的流沙倾泻而下，老朋友们如黎明的星光一样渐渐稀少，即使同在这座小城里，相见一面也需要莫大的缘分。而在一杯酒的世界里，许多故事会浮上心头，许多岁月又若隐若现。伴着酒的浇灌，那些青葱的往事们仿佛被蒸馏提纯，页页翻起又层层沉淀。这个时候，岳父在是和自己的一生交谈，不需要助酒的工具，不需要鼎沸的场景，不需要见景生情的笑容，这个时候，只有渐渐宁静的心在和自己的灵魂约会。
独自喝酒的岳父，那轻轻端起酒杯的刹那画面，忽然已经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