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飞翔

他相信了自己的童话，自己便成了童话中那朵幽蓝的花。
——舒婷

“我将抖动透明的翅膀，在一个童话中消失”，下雪了，一朵朵洁白的精灵在空际轻灵地舞蹈。顾城，那位有着幽蓝的梦的童话诗人，他的魂魄，是否也在这童话一样美丽的世界里轻舞飞扬？
“也许/我是一个被妈妈宠坏的孩子/我任性”，他注定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是那个样子，一双清亮的眼睛傻傻地注视着世界，头上那顶据说是他亲手设计的白帽子更合得他仿佛刚从一个遥远的梦境里走出来的王子。是的，在他的世界里，他永远是一个找不大的孩子，用纯银一样的声音，和自己的梦对话。这里，有一小队太阳，沿着篱笆走来；蜜蜂用鼻子唱歌，拿着透明的小桶，他要结婚，要在月亮们到来之前，洗刷新房的墙壁；青蛙正指挥一家练习合唱，而大胆的蚂蚁，正爬在干荷叶上眺望。这里，有会笑的大海，会游泳的鸟，会飞的鱼，会唱歌的沙滩。而他自己，则拥有一间银白色的房子，窗台上铺满了太阳花和秋天的枫叶，他让自己的心，在一片静默中飞上屋檐。
这是一片没有被污染的地方，但毕竟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即使这里风儿再轻，阳光再温柔。然而，他竟沉在这恍惚的梦中，再也不愿意苏醒了。他似乎忘记了，他还是一个尘世中的人，社会这张网，他永远也不可能挣脱。逃开簇拥在他身边的人群，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在他眼中，阳光雨露中的每一棵青菜，都在用生命亲吻阳光，而且都有着自己的生日；他还搭了一座熔铸炉，铸成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很有意思”的脚印。他喜欢返璞归真，喜欢养鸡和种地，他总想在在一小方远离文明的地方重塑自己的灵魂。雪用纯洁拒绝人们的到来，而他也在用自己的固执拒绝着无处不在的现代文明。幻想在世间开辟一座童话中的天国花园和贮满阳光的白房子。
“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在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事实上，没有长大的孩子应该是幸福的。可是，如果那些绿色的故事只能生长在淡漠的烟中，自然只能带来无尽的怅惘。于是，他逃离了，他来到了新西兰的激流岛。他开始种菜、养鸡，开始着手在现实的土地上建造童话。英儿的到来，使得他认为离自己的梦又近了一步。他消遥地沉醉在了这种和谐与宁静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在不久的将来，一切幸福的时光都将如同蓦然受到强大外力的玻璃球，只能呆看一地碎片，捡起来就要划得双手鲜血淋漓。三年后，英儿忽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宛如一阵风，吹落了顾城天国花园里所有的春天的花瓣。事实上，这又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他在现实的土壤中埋下童话的种子，然后，虔诚地期待收获，却从没想过，这是一个绝对不会有秋天的故事。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里安放着我的愿望/下面有海，远看像水池/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在顾城的笔下，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在那里，青翠的松林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之中，下面的大海好像水池一样没有波澜，只有静谧。是的，即使整个世界都把你欺骗，死亡总还是忠诚的伴侣。他终于从童话中无奈地走了出来，而些时，他却已无法逃回去。回头望望，那个天国花园早已在他心里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寻寻觅觅，只是一片冷冷清清。
一九九三年十月八日，激流岛上的顾城在一个小树林里自缢身亡。他没有向这个世界屈服，即使当他无法走进自己的世界的时候，他仍旧用这样的激烈的方式选择了另一种飞翔。这一次，他是真正地回归到了他的梦里。也许只有那里，才是他灵魂的天堂。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顾城真的就是这样的一根芦苇，面对梦想，他是如些的执著，而他的生命却又是如此的易碎。每个都曾有过追逐童话的年龄，但在桃红柳绿的季节变幻里，我们开始离开那个小时候渴望并且相信一定能够拥有的地方。我们似乎明白了，相信了，道谢，真的只应该属于生命中幼稚的岁月，懵懂的年华。而顾城，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我不知道该怎样评论他的选择，是敬佩他的决绝，还是批评他的懦弱。但我知道，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我应该感谢他，为这个繁杂的、喧嚣的世界留下了这么多温暖的阳光，这么多美丽的童话，以及有关飞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