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石头

我笃定自己不可理喻地爱上了石头，是那种西部遍野俯首即拾再普通不过的河湟石，无规则，多棱角，少色泽，几十年、几百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坚守着一方或者荒凉，或者贫瘠的土地，无怨无悔，无争无求。对此，多少年来我曾是那样的不屑一顾，虽然时常在行走时无可避免地要从它们身上踩踏而过，满心满眼关注的却只是沿途时而萧条、时而秀丽的风景，从不留意周遭或者因为坚持、或者因为无奈的这些风景的守护者。间或也曾被一两颗光怪陆离的雨花石所吸引，但也只是把玩稍许，过后便不知随手给丢到哪个爪哇国去了。好高鹜远，嗜好无定性，这是在河湟奇石纷呈多年却始终走不进我视线的最主要一个原因。
仿佛印证了“风景在别处”这样一句箴言。多年前一位远方的朋友曾托我捎一块黄河石给他的时候，我还煞有介事将他打趣了一番，现在想来真是自己的肤浅无知了。许多具有特定涵味的物什，在有心人眼里，它是被注入某种思想和语言的，对它的孜孜以求绝非一种单纯的意趣所在。遗憾的是，由于主观上的某种偏执，当时一门心思只知昂首走路的我并不曾真正明白这个道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朋友现如今字画文章样样出彩，搜罗古玩奇珍无数，虽如此，对黄河石的初衷仍不改当年。这样一份矢志不渝的偏好，使我留存脑海的愧意也是愈积愈深，甚至稍纵不敢再去触及那样一段记忆。俱往矣。
说到石，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玉。虽为女儿家，却从不贪恋金银首饰，更不喜佩戴，在于我，那全是累赘。而就在一年前一次赶车途中，路经一家玉器店，一件玲珑剔透的饰物深深吸引了我。那是一件昆仑玉雕就的玉坠，形如锁，环扣嵌套，煞是精致，惹人喜爱，当下便毫不犹豫将其买下。自那以后，我颈项上便多了一件翡翠似的稀罕物，那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喜爱过的一件饰品。一个人花心思修饰其外表不止是臭美的需要，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表达，我是这样认为。在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我愿意，并且十分渴望和身边的人一起分享美丽。而当日子突然变得黯然无色、前途渺茫之时，我只想将所有的光芒隐讳，独自在角落消化苦涩。于是，在某个落雨的清晨，在我终于从一个破碎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一方曾经无限珍爱的美玉被我永远地搁置起来。我想，从此我是再也不会戴它了。
回过头再说石头。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姐姐因琐事和姐夫治气，不声不响来到我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给姐夫一点“颜色”，倒不如说是给我送来几天家的温暖。年龄相差无几，姐姐眼里我却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喜欢那种被包容、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短短两个星期内，我们姐妹二人牵手走遍了古老小镇的角角落落，最难忘是一个涉水而行、以石为乐的周末。
那日风和日丽，姐姐提议到黄河边走走，我当然双手赞成。平常单位组织活动也常去，但和家人一起在离家三百里开外的黄河源头游走尚属首次。
天高云淡，碧水清清，黄河岸边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星罗棋布、形态各异的石头。有的看起来年代已经相当久远，擎天巨柱一般矗立于泥沙之中，很有一种巍峨气势，若换了是顽劣孩童年代，少不得嬉闹攀爬一番。现代人活得很累，平日里蜷缩在钢精水泥铸就的城市森林无法自由呼吸，一旦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大自然心情就无比的舒畅，脚踩嶙峋怪异的河湟石，心底便有了一份灼热和温暖。姐姐很有耐心，盈盈笑着在岸边牵我的手，我趟着水在浅滩寻找漂亮的花石头，寻找的结果当然不是为了沉甸甸带回家，只是为了捡拾一点欢乐，一份姐妹之间心手相牵的默契。都说很多黄河奇石就是这样被无意中发现的，但天性愚钝的我对“奇”的东西素来就缺乏鉴别能力，所以这样一种不同寻常的“发现”，只能是诸多有识之士的幸事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样一次和石头的亲密接触着实给我留下许多清澈美好的记忆。
没有什么比身边的东西更贴心、更真实了，如此一想，我突然对石头产生浓厚兴趣的由头也便有了着落。身边大大小小、貌不惊人的石头数不胜数，但我想，从此我再也不会只当它们是冷漠无知觉的“石头”了。在特定的时刻，石头也是有着某种灵性，尤其是当它面对的不再是一颗“石心”的时候，它就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就这样，不可理喻地，爱上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