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套

谁也无法否认，生命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如果你当初选择了一条道路，这条路的前方，你的梦想的地方灯一样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象深邃迷人的夜空随着你的脚步走走停停，那么，对于你来说时间的概念当以分秒计，拖沓得令人难以忍受。
也许每个人在人生的开端都是豪情满怀，认准了的道儿，即使搭上性命也义无返顾。但能保持这种永恒的热情专注到底的，总是为数寥寥，否则世界上的奇迹就都不称为奇迹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一定没有注意到，当你的前脚刚刚跨出门槛之际，一个无形的绳套便以不可抗拒的磁力把你拉进了它的怀里。等有一天，你认清了它的真实面目，毅然与它一刀两断，另一个绳套早又使出更花哨的伎俩，再一次把你囿于网中。
我说的这个绳套，不是寻短见上吊用的那种，悬挂在荒郊野地的老榆树枝上，让人一看就赶紧退避三舍。往往地，它就设在繁华的街头，在你的必经之路能够看到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占据最显眼的位置。它不象粉脸油头的女妓，朝你搔首弄姿；也不象老气横秋的警官，向你舞拳弄棒。不勾引你，不强迫你，但只要你撞上了，就会跟着了魔一样，主动投怀送抱。
说说我自个儿的经历吧。就在我的人生序幕刚刚被拉开的时刻，我就撞见了这个鬼一样神秘的绳套。
最先，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两三个人围成一圈，象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相互还在激烈地争吵。后来七八个人围过去，再后来几十个人围过去。工夫不大，那里就围成了一个相当规模的圈子。既然这么多的涌向那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这样想着，身不由己，也跟着跑过去。在我偏离自己的人生之路的一瞬间，我也有过那么一点犹豫，可又觉得无非是过去看一眼，耽误不了什么，就没有在意。
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的风雨不透。人声嘈杂，乱成一团。我很想明白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踮起脚尖来，抻长脖子往里看。但遗憾的是，什么也看不到。人太多了。朝里挤的跟往外钻的，胖子和瘦子，男人与女人，左冲右突，搅成了一个旋涡。面对着重重叠叠的人墙，我甚至无法作一个让自己明白所处位置的记号，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费了好大的力气，是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然而，仗凭着年轻气盛，我不惜气力，不惜时间，坚信只要耐住性子，瞅准机会，迟早会打开一个缺口，把自己的身体填充进去。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当我心灰意懒，准备着抽身而退，回到我原来的路上，去追赶我梦想中的那束光芒的时候，一个漏洞终于出现了。于是我马上又改变了主意，毫不迟疑地补充了进去。
说实在的，我感到非常得意。我觉得自己的努力终有所获，比起那些比我来的早却仍然在原地打转的家伙们，我够着幸运了。但很快地，另一种苦恼马上又出现了。我不过有幸闯进了第一道关口，我的前面依旧人如潮涌，谁知道还要闯过多少道关隘才能亲眼目睹最里面的风景呢？我连自己都不明白，只知道在趋之若骛的人潮中拼命地挤压、推搡、挣扎。是啊！我花费那么大的力气，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点点成就——尽管我什么也都没看见，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努力拱手相送呢？无论如何，我决不退出圈外。
就象一块不合规格的砖头，我被一群愚蠢透顶的匠人掂量来掂量去。谁都不肯花半点心思，用手中的瓦刀把我敲打成型，送我到该去的地方。为着猜破一个莫名的谜面，人人都居心叵测，满怀侥幸，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弄得灰头土脸。
这样的场面很多人是见过的，跟商场搞促销派发奖品的情景一样，引逗得人们聚成肉团。可那毕竟有利可趋，眼睛是看得见的啊！现在呢，除了圈子核心的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人什么都看不到，偏偏也都要赶来凑热闹，这不纯粹是瞎起哄吗？但没有人这样想，一个个乐此不疲。
人潮人海中，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一切都得听从于命运的安排。有时候，我觉得离目标很近了；有时候，又觉得离目标越来越远了。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也不知道靠什么力量支撑着——终于有那么一天，命运之神或许被我的顽强的毅力感动了，也或许可怜我的固执，便用它的双手为我揭开了那个神秘的面纱。我看到了什么？当我削尖了脑袋，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要一睹为快的那个谜底真实地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差点要晕过去。善良却不乏愚蠢的人们，怎么连一个莫须有的诱惑都经受不住呢？
当然，我不能说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不说也罢。因为比起我所付出的，我觉得无聊透顶了，我觉得冤枉死了。最为可气的是，尽管如此，我身后那些抻长脖子不明底细的人们，还在羡慕命运对我的垂青呢。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想引身而退，早点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早点回到原来的那条路上。可眼下却不那么容易了。我扭过头，告诉后面的人，说不要挤了，什么也没有，我们还是四下散去，各回到各的路上去吧。我们各有各的梦想，各有各的追求，实在犯不着傻乎乎地在这里进行无谓的打拼。然而，大家对我中肯的劝告全抱以怀疑的眼光。甚至许多人把我当成了骗子。他们嫉恨地嚷嚷道：别用骗人的鬼话哄我们了，除了自己，我们谁也不相信。
天！我真的是无可奈何。
不难想象，退出圈子跟挤进圈子一样费劲。如果不能前进一步，任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跟我交换。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偷食的老鼠，被成群的猫们四下围追堵截。直到我最终逃脱出来，人们仍跟疯了一样，寻找着、碰撞着，兴致勃勃地跌入一个巨大的旋涡。
只有置身圈外，才会明白圈里的人是多么可笑。然而这代价是多么可怕。当我如梦惊醒，回到出发的地方，看到勒死我的青春的噪杂的圈子，看到我的梦想之路的前方依旧显得遥远黯淡的灯光，尤其是看到跟我一道出门却心无旁骛渐行渐远的兄弟们的背影时，禁不住潸然泪下。
人生的旅途中，让我们再多一些忠诚吧！因为那些可恶的情人一样的绳套，在你毫无知觉的时候，随时会牵着你走进她精心设置的阴暗的洞房——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