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美丽的囚徒
作者:徧游时间:2025-04-30 08:14:01热度:0
导读:让我如实记录2014年最后一天吧。天气晴朗干燥,温度零下9度,适宜穿足衣服户外散步或在家闲着无所事事。这些,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与过去的三百六十四天毫无二致。一样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分秒不差,一样昼夜往
让我如实记录2014年最后一天吧。
天气晴朗干燥,温度零下9度,适宜穿足衣服户外散步或在家闲着无所事事。这些,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与过去的三百六十四天毫无二致。一样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分秒不差,一样昼夜往复规律更迭,太阳的尺寸没变,月亮和星星还在天上,只是湖里结了冰,冰上有落叶莎莎划过。当然也有所不同,起码太阳是新的,每天都不一样,空气变换不定,蓝天之下,它晶莹澄澈。今天是2014年最后一天,转眼又长一岁,这是我极不情愿的。我一直不情愿自己老去,老到落齿、白发、起皱、耳聩目浊,筋骨朽腐。而旧的一年和即将到来的新年都不会令奇迹发生。
我在岁末年尾胡思乱想,想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以为这是适合胡思乱想的一天。还能做什么,还有必要做什么,年,就该这样过,糊里糊涂,吊儿郎当。
我把这些胡思乱想敲成文字,是思虑年底缴租子的事。这是一笔账,我得还。我的好老师——我私底下称他老地主——每年总要交给我一些写字任务,去年86篇,一直写到年三十下午五点。今年62篇,还算仁慈,至今有三成尚未凑齐,我得赶工,我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捕捉所有能切换成文字的东西来凑数。
与往年还有不同,今年我在湖畔过冬。像一只老麻雀,一杆细竹,一蓬甘于寂寞努力积聚力量的紫藤。
一湖薄冰,几处水波粼粼,荒草萋萋,寒鸦凄切,鸽子在收割过的地里逡巡,鸳鸯和野鸭子缩在未冻的水上晒太阳,黑鹳和白鹭在河滩漠然觅食。没有多余的人,没有多余的故事。我在三楼轩雨阁看湖看冰看冬天,看旧时光一寸寸缩短,短到只剩下三十二个小时。我们互不打扰,和柔相处,各自守候各自的宁静。实际上,我想帮帮这些飞禽,我撒了玉米粒,鸟儿不来,鸽子不来,鹳和鹭也不来。
离新年还有二十八个小时。等,也不等。盼,也不盼。
夜来,天心半月,银辉许许,薄冰似的时间,踏着软软的步子无声而过。
风突然来袭,并无征兆,暴怒异常,它拼了命推打窗子,像一群嗜血的士兵,推动巨大的滚石,意欲破墙而入。像是饿急了的雄狮,由丹田发出震天的怒吼,挥掌去,拍碎单薄的夜空。我听到哔噼里啪啦的冰雹声,遣值班的小刘看看,原来是风把窗台的玉米抓起来抛打玻璃。风,疯了似的。
我贴近玻璃,看风如同悍妇,撕扯着竹林和柳枝,安家于此的喜鹊噤了声,一点聒噪都没有。
天空静远,似一位入静的禅,岿然不动,淡然从容。远山岑寂,风的攻守皆在世外。听见冰下水吟:呵——
2014年最后一场风。
我坐在床上写字,在一摞信笺上写风、写月、写我阵阵的腹痛。一只小老鼠倏的钻进橱下,它太小,太快,来不及看它骂它拿粘鼠板粘它,就不见了踪迹。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怎样光滑柔软的乳毛,多么灵巧可爱的鼻子眼睛和小胡子呢。岁尾,有幼鼠造访,心欣然柔软。
子时无痕而来,我似乎听见,新年就在一天之隔的墙外收拾衣袂,打点行囊,轻咳一声,把两头的光阴细细捻接起来。隔壁麻将摊收了工,大门早闭,酒劲过去,腹内觉得饥饿,弹弹手指,只有想象,想象一杯滚烫的咖啡暖夜。
我不瞌睡,我想做些什么。
继续听风。继续听风。
忽然心生一念,想去风里走走。时光交替之时,谁家灯黄人未歇,菩萨一样从容的月光是否有奶油的香醇,风会怎样扯疼我的头发?在风里咬一口苹果,让牙齿骄傲的切割声嘲笑它的不羁。
曾经为自己画过一片天空,黑夜里,无人能至的穹宇下,允许云来雨往飞雪鸟藏,风可以这样任性,吹落几颗熟透的星星,摇落一地蹦蹦作响的旧光阴。此时,我就在我的画中,我梦幻的天空里,享受静谧和天籁:风声,树影,湖泊,村落,过了冬至的寒冬,兀自读一笺诗文的月白。
风陡然住了,仿佛被谁喝止,忽然偃旗息鼓,像折戟的英雄,吻剑自戕。一切纷争恍若烟花尽散。推开窗户,冥冥幻幻,如浩淼九天。玉米粒被风拿去,空气成冰,刺痛了指尖。
放了心,打算入睡。
侧身将卧之际,忽觉左眉微动,一只瓢虫落在手心。怎么是瓢虫?怎会有瓢虫?
湖区水泽,是昆虫的天堂,我的窗外,有蜜蜂、潮虫,有蚊蝇蜘蛛,有牛虻和不同种类的瓢虫。喜鹊常在窗前顾盼,起初以为是报喜,后来才知道,它贪吃窗台虫们的遗骸。深冬,虫们早已消声匿迹,这只黑底黄褐斑点的小精灵躲在哪里,如何避过了一茬又一茬的酷寒劫难,在季节的履下偷生。
它很灵活,从我的手心,爬到胳臂,我抖抖胳臂,它仰面朝天跌在被上,努力的翻过身,继续前行。我取出手机,把它放在一朵布花旁边,拍它憨态可掬的样子,发微信取题:“旧年最后一天的宾客”。玩了近半个小时,我该安顿它的住宿了。我把它放在哪里合适?留宿室内,极有可能爬上我的床,这个后果想来不妙。放到窗外,又不忍心。我取出自己深阔的龙纹杯,放它在里面,做临时的寝室,也不算简陋。我在上床之前回头再看,它已经爬到半腰,不肖一分钟就会突出重围。我翻倒杯子将它扣住,囚禁它,我知道杯里狭小黑暗了无生趣,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对我可爱的贵宾、美丽的囚徒说声抱歉。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还它自由,掬到办公室最靠近太阳的地方,嘱它:“别出去,外面冷。”
楼下,员工们在清扫,残枝拢成小丘,燃起了火,浓烟滚滚卷上天空。湖面冰层一夜拓宽,冰上一层薄尘,水面更小,鸟儿们都在。我穿好棉袄,戴上手套,去湖西山脚,晒今年最后一个太阳。涛涛说秋天迟种的油菜都还活着,我得去看看。